张爱玲笔下男性角色「张爱玲的男人」

互联网 2023-06-23 17:58:57

今天神州网小怡分享张爱玲笔下男性角色「张爱玲的男人」一文,希望对您有帮助。

博雅小学堂

给孩子受益终生的人文底色

文 | 许子东

来源 | 博雅小学堂

今天,我们来读张爱玲的《红玫瑰和白玫瑰》。这部中篇小说,写的是一个男人和几个女人的爱情故事,用现代的网络用语来形容,这个男人就是一个“大猪蹄子”,但用张爱玲的话说,这个男人是做不了“真人”的“好人”。但此“好人”含义却很丰富,请听许子东教授的解读。

音频来自博雅小学堂《20世纪中国小说》

01

《红玫瑰与白玫瑰》:

衣食住行的爱情故事

我们不知道张爱玲的创作在多大程度上受到胡兰成的影响,但是当她认识胡兰成的时候,她主要的作品《第一炉香》《倾城之恋》《金锁记》都写好了。

《红玫瑰与白玫瑰》倒是在认识胡兰成以后写的,我们知道胡兰成认识她是因为《封锁》。

《红玫瑰与白玫瑰》的第一段非常有意思,它是有一个叙述角度的,有一个佟振保的侄子说我的叔叔以前怎么怎么,但后来她把这段删掉了,去掉了传统说书的架子了。现在的小说开始就是第三人称: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很多女性读者把这段话背得滚瓜烂熟,说你们男人就是花心,说得也有道理。

但是女的会不会也有类似的情况呢?

我曾经讲过,女人一生总要遇见两个男的,一个是流行乐队的,留长头发,弹吉他的,另外一个是后来开跑车的。

常常有了这个却没那个,会不会坐了跑车就老怀念乐队的人?而如果跟着乐队的人,就怪人家买不到跑车?

《红玫瑰与白玫瑰》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2年出版

《红玫瑰与白玫瑰》的主要故事是佟振保喜欢上他朋友的太太王娇蕊,他们的恋爱过程,我简单概括就是衣食住行。

首先是衣服,为什么?因为他第一次见这个女的,她刚洗完澡,穿了个浴衣,小说里写:

一件条纹布浴衣,不曾系带,松松合在身上,从那淡墨条子上可以约略猜出身体的轮廓,一条一条,一寸寸都是活的。

然后她就写她洗过澡的浴缸里的水:

微温的水里就像有一根热的芯子。龙头里挂下一股子水一扭一扭流下来,一寸寸都是活的。振保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接下来又写他洗完澡以后把女人留在地上的乱头发捡起来放在手上。跟那个女的握手以后,他又觉得肥皂一直在吸引他的手指。

台湾评论家水晶,把这段文字跟郁达夫当年《沉沦》里面“那一双雪样的乳峰!那一双肥白的大腿!”来做比较,当然那个是郁达夫比较差的文字,但相比之下的确女作家写得比较微妙。

这是衣。

食是什么?女的发嗲,叫男的给她往面包上擦花生酱,说我不好意思擦得太厚,又想减肥又想好吃等等,讲了一大通,反正就是调情。

住是什么?住就是他们两个人有一段试探。

娇蕊笑道:“我的心是一所公寓房子。”振保笑道:“那,可有空的房间招租呢?”娇蕊却不答应了。振保道:“可是我住不惯公寓房子。我要住单幢的。”娇蕊哼了一声道:“看你有本事拆了重盖!”

电影《红玫瑰白玫瑰》剧照

除了写衣服,写吃,写房子以外,《红玫瑰与白玫瑰》里还写了两段文字是关于行,就是关于车。

这两段文字都非常重要,我必须读一下,这个时候男主角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跟朋友的妻子好,他总觉得这个女的有点放荡,也许是在利用他,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样。

有这么一段文字:

振保抱着胳膊伏在栏杆上,楼下一辆煌煌点着灯的电车停在门首,许多人上去下来,一车的灯,又开走了。街上静荡荡只剩下公寓下层牛肉庄的灯光。风吹着两片落叶蹋啦蹋啦仿佛没人穿的破鞋,自己走上一程子……

这世界上有那么许多人,可是他们不能陪着你回家。到了夜深人静,还有无论何时,只要是生死关头,深的暗的所在,那时候只能有一个真心爱的妻,或者就是寂寞的。振保并没有分明地这样想着,只觉得一阵凄惶。

大家看,整个这段文字是从振保抱着胳膊扶在栏杆上展开的,换句话说,我们都会假想这些都是他看到的夜景:电车、树叶……

我们也会假设这是这个男人的想法,世界夜深人静,寂寞的时候,要有一个真心爱的妻。

就在这个时候,作家突然告诉我们振保并没有这么想着,或者并没有想得这么清楚,他只觉得一阵凄惶。

我举这个例子就是想说明这一段典型地体现了张爱玲很特殊的一个创作方法,她把主人公的眼光和叙述者的眼光混合起来,产生了一个很朦胧、很微妙,可以有错觉的心理。

在这一段文字里,她表达的是什么?就是好像作家站在这个主人公边上说,你看你只知道凄凉,你不知道你其实心中渴望着爱,你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这就是作家在写一个人物的潜意识。

男主角佟振保不知道自己无意识中在渴望着爱,或者在女作家张爱玲的意识当中,男人也可能有这么一种对爱的渴望,只是他常常不知道罢了。

02

男人:傻而不自知

因为他不珍惜这段爱情,当王娇蕊要把她的恋情跟她老公说的时候,男主角就害怕了,逃走了,用了很冠冕堂皇的“朋友妻不可欺”的理由后退了。

然后娶了一个一般世俗标准也不错的女人孟烟鹂,但是他们没有感情,结婚以后生活非常平淡,而且没有“性趣”。

《红玫瑰白玫瑰》剧照

这样过了几年以后,当他的生活陷入非常沉闷的时候又一次在公共汽车上碰到了娇蕊。这是我们又必须要读的文字:

振保看着她,自己当时并不知道他心头的感觉是难堪的妒忌。

你看,“(他)自己当时并不知道”,这当然是叙述者在旁边说的,一般张爱玲写男主人公会这样在旁边说他,女主人公就算傻,就算七巧把酸梅汤向小叔子扔过去的时候,她自己还是知道自己在犯傻的,可是男的不知道。

娇蕊道:“你呢?你好么?”振保想把他的完满幸福的生活归纳在两句简单的话里,正在斟酌字句,抬起头,在公共汽车司机人座右突出的小镜子里,看见他自己的脸,很平静,但是因为车身的嗒嗒摇动,镜子里的脸也跟着颤抖不定,非常奇异的一种心平气和的颤抖,像有人在他脸上轻轻推拿似的。忽然,他的脸真的抖了起来,在镜子里,他看见他的眼泪滔滔流下来,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这真写得太好了,这个男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而且张爱玲一贯就是用一个镜子来反衬他,而且因为在车上,这个镜子是抖的,所以他开始以为是车子抖,没想到是自己的脸在颤抖。

接下来男主人的独白:

在这一类的会晤里,如果必须有人哭泣,那应当是她。这完全不对,然而他竟不能止住自己。应当是她哭,由他来安慰她的。她也并不安慰他,只是沉默着,半晌,说:“你是这里下车罢?”

这一段里最精彩的一句,就是“如果必须有人哭泣,那应当是她。”

为什么呢?这句话算社会规则呢?还是男主人公心里的男人的意识呢?

总而言之,男的以为重逢是女人会后悔,女人要流泪,没想到无意识当中自己在流泪。

电影《红玫瑰白玫瑰》剧照

这个时候男主人公才意识到自己是爱这个女人的,肠子都悔青了。

一回家还发现自己老婆跟一个裁缝通奸,他就很绝望地跑了出去。

《红玫瑰与白玫瑰》后来被关锦鹏拍成电影,关锦鹏非常尊重张爱玲,所以也不敢多改,很多场面索性把张爱玲的文字打出来,比方说电影结束的时候,用了张爱玲的原话:

“第二天起床,振保改过自新,又变了个好人。”

03

张爱玲笔下的男人:“好人”和“真人”

在张爱玲笔下,她把男人就分成两类——“真人”和“好人”。

遵守社会规则的是“好人”,追求自己欲望的,冲破世俗的是“真人”。

但只有在封锁的车厢里,一个短暂的、虚构的空间里,才能做片刻的“真人”。回到正常世界,振保也好,《封锁》里的男主角也好,张爱玲笔下的很多男人都是只能去做“好人”。

张爱玲在《红玫瑰与白玫瑰》里对男人的解剖是非常之深的,张爱玲大部分小说是解析女性的,但是这一部真的是解剖男性的。

其实小说是有伏笔的,在《红玫瑰与白玫瑰》的初点,最早就是他在巴黎碰到了一个白人的妓女,但在那个妓女前面却做不了事,这件事造成了伴随他终生的耻辱感。

所以后来他一直想做主人,后来在英国碰到一个挺好的混血女人,人家对他挺好,可是他扮正经,好像说这样的女的不适合于中国的家庭等等,活生生地把人家给拒绝了,其实潜意识里是害怕再受到这样的耻辱。

到了娇蕊,那又是一个红玫瑰,他其实是胜利了,可是心里又害怕错过了自己赢得爱情的机会。

最后到第四个孟烟鹂那里,好啦,一个女的贤妻良母嫁给你了,不性感,又什么都不追求,所以什么都不需要证明,因此这个男的又“无能”了。

所以这个小说,我记得我们在美国讨论的时候,李欧梵教授也说这个小说很难说。

张爱玲自己在别的地方倒是说过,她说什么叫妇德?

“妇德的范围很广。但是普通人说起为妻之道,着眼处往往只在下列的一点:怎样在一个多妻主义的丈夫之前,愉快地遵行一夫一妻主义。”

张爱玲把问题看得很透彻,她的小说写爱情真是写得很悲观。

04

张爱玲的写作特点

我之前提到张爱玲的小说在艺术上有两个重要特点,一个就是她的叙述角度跟第三人称的主人公常常有混合,利用中文有时候不大讲主语的特点。

我在日本讲的时候,日本学者很容易理解,因为日文里边也是可以省略主语的,这么制造了一个特别的效果,翻译成英文就是不行的。

张爱玲的另外一个特点,她喜欢以实的东西来形容虚的东西,跟我们一般的文学手法不一样,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我专门论张爱玲的书。

张爱玲入读港大的报名表

我顺便还要提一下,张爱玲的散文其实也非常好,张爱玲后面的作品,50年代的《秧歌》与《赤地之恋》,包括70年代的《小团圆》,我不知道在我们这个节目的后面有没有机会讨论到,但是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用专门的一集来讨论。

顺便提一下,这个作家也是跨时代的,从40年代出来,50年代的转折,到70年代的晚期风格,一般认为她最闪光的是40年代的早期。

但是放在20世纪中国小说的发展脉络来看,张爱玲真是中国现代文学的一个异数,太与众不同了。

我们想想,在她前面读的赵树理的农村的叙事文体,或者丁玲《我在霞村的时候》,或者还有萧红的《生死场》,这跟张爱玲哪儿和哪儿啊?

张爱玲一九六二年于香港照

但是文学有时候就是这么吊诡,这么奇怪,张爱玲自己也说,五四的作家都写超人,都写革命,我就是写普通的、日常的、琐碎的、小市民的爱情。

可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有些东西会过去,有些东西它却一直在,你不喜欢也没办法,就像我们刚才讲的男女战争这样的题材。

所以,张爱玲我们常常还会再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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