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添美术指导「有样美学」

互联网 2023-06-23 15:31:09

今天神州网小怡分享叶锦添美术指导「有样美学」一文,希望对您有帮助。

年度力量-美学

一直行走在东西方艺术交汇的前沿,他所建构的“新东方主义”美学理念,承袭了讲求意境的中国文化传统,又与现代艺术相结合,在作品中呈现了含蓄蕴藉的东方意象之美。

致力于建立属于中国自己的电影美学语言,在担任美术指导的“封神三部曲”中,尝试超现实主义色彩,让电影效果介于写实和想象之间,赋予封神故事新的生命。

他的作品讲究境界、讲究自然、讲究素养,让中国传统文化通过电影扩散出去,对话世界,为继承和发扬中国美学精神提供了成功范例,发挥出美学的重要力量。

作者 | 赵雅静

编辑 | 顾 鸽

重建好奇心

“叶锦添像一个制造奇迹的矿藏,不停喷发。”导演李少红曾这样评价。

凭借电影《卧虎藏龙》获得第73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艺术指导”的叶锦添,更多时候是通过影视作品被大众认知。诸如《赤壁》《夜宴》《大明宫词》《橘子红了》等名作,都是他担任艺术指导或美术设计,充满文化气息与创新意识,形成了最具代表性的“叶氏风格”。

然而,这些只是叶锦添艺术成就中的冰山一角。除了涉足影视创作,他同时游走于摄影、录像、雕塑、装置、舞台等更多元的艺术领域,试图在创作上打破多重边界。

《卧虎藏龙》剧照

2020年8月29日,在“山下学堂”的大师分享课中,叶锦添将这份自觉的实践归结于好奇心的驱使。接受《博客天下》采访时,他坦言自己对于未知充满了好奇,“我的好奇心无边无际,很早已经探索到各种维度。”

在大师课上,叶锦添将自己的创作历程比作“打跟头”:“每次我都选那个最不熟悉的东西来做,想尽办法把那个跟头打完。”

这份好奇心贯穿了叶锦添的成长历程,同时驱动着他的人生选择。

1967年,叶锦添出生于香港,父亲是个粤剧爱好者,他常跟着父亲进入演出的后台,拿着相机给候场的演员们拍照。这是他创作生命的起点,在影像的定格中感知了时间的永恒。

由于哥哥从事设计工作,少年时期的叶锦添借着好奇心开始跟着哥哥学习绘画,这成为他艺术生命的第二块奠基石。摄影和绘画两大特长,打开了他对视觉语言的兴趣。

在腾讯课堂的一次演讲中,他谈及小时候画画的经历——从来不会描绘现实世界里的人和事,而是画一些古怪的怪兽,神奇而玄妙。那时的叶锦添就开始有“神思陌路”的迹象,走神是他常有的状态,他经常会被教室内旋转的风扇或者教室外的一声鸟鸣牵引,进入到一个天马行空的游离世界。在后来的阐述中,叶锦添认为那是打开自己“内在视野”的重要过程。

升入大学,叶锦添选择了香港理工学院摄影美术专业,读遍了学校图书馆中各种关于西方艺术的书籍。怀着对艺术的好奇心,叶锦添背上背包来到欧洲游学,开始“陌路”的旅程。在欧洲接触了许多艺术品,他想弄清楚“这些东西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因此不断闯入陌生的环境,观看多样的艺术,在这个过程中凿开自我的认知。

《胭脂扣》剧照

回到香港后,他以美术设计身份参与拍摄了《英雄本色》《胭脂扣》《诱僧》等电影,开始将西方元素大胆加入东方作品中。凭借着从小积累的艺术素养和广阔的艺术视野,叶锦添逐渐建立起自己的视觉语言体系。

近几年,叶锦添还在继续“打跟头”。在尝试过诸多艺术形式之后,开始实践一种全新的电影拍摄方式——自动电影。

“自动电影”追求真实与不可预见的创作方法,脱离电影工业的传统经验,转而在极大的自由度底下,重新有机地组织一切剧情的发展,更深入地探索表达所有的可见素材。

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叶锦添完成了首部“自动电影”《无尽的爱》(《Love Infinity》)的创作。在大师分享课现场,他向学员们展示了这部影片的纪录片和长篇预告片。

《无尽的爱》(《Love Infinity》)

这是一部融合纪实与戏剧性的超现实电影,里面出现的众多人物都是生活在东伦敦的艺术家,叶锦添用其探寻搭建东西方桥梁的方法。同时,他也把“对艺术和世界的观点放到这个语境里,并给伦敦提供自我检视的可能性”。

在11月30日的跨界交流沙龙Future Talk中,叶锦添探讨了科学和艺术结合的可能性。正如他在“山下学堂”中所言,技术可以为艺术服务,“有些创作是无法预知的,不断突破可能性的同时,我们要用熟练的技术方法去捕捉,再把它们组接起来。”

通过最新的艺术探索,叶锦添劝勉在座的年轻学员们“重新找到好奇心”。

商业化、网络化的时代,一直在重复已知的东西,并不能带来思考,重建好奇心因此变得重要。探索未知固然困难,但“最能引发人潜能的应该是痛苦,长期莫名的折磨,奇特的东西便会从中诞生”。这是早几年,叶锦添就悟出来的道理。

《无尽的爱》(《Love Infinity》)

制造“封神”

如今,叶锦添的无限好奇心有一个基本方向,即如何更好地塑造“新东方主义”美学。

在早年间的欧洲旅行中,叶锦添将自己旅行的意义描述为“一直在寻求一个答案”——为什么西方的文化足以强势地影响全世界却不被改变。他出生于香港,熟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殖民文化的强势植入,而香港本身并没有太多自主文化,每个人都在奔忙于自己的细小空间。

多年后,叶锦添再次来到欧洲,才猛然惊觉:香港失去了一种文化的认同感,一直在无根的文化影响下胡乱拼贴,制造不出值得流传的东西。而偶然间见到的一张梅兰芳的剧照,让他感知到东方美学的力量,“美的力量来自何方?在那里,我朦胧地感知到一个无形的源泉浮在某个深邃的所在,一直邀请我去发现。”

从那时开始,叶锦添地毯式地去收集国剧形象,并试图挖掘其间所流露的古典意识。“当你寻找到一个程度,就会发现西方不是属于你的东西,我没办法融到那个文化里面去。我对中国的东西有兴趣,而且它是真的在我的血液里。”

叶锦添

在一次采访中,叶锦添表示,中国香港的东西太简单,应该找到根源,向内地探寻真正的“中国”艺术。“深入了解中国古典文化,就更容易找到突破口”,叶锦添认为要成为真正的大师,在符合世界水准的同时,还要建立属于中国自己的美学语言。

正如他在《神思陌路》一书中所写的:“传统不只是一个传承的意涵,而且是一种信仰,对自己民族共同感的深刻信仰。”

这也就有了他一直以来主张的“新东方主义”美学。叶锦添对“新”的定义是post(post-oriental),不是推翻,而是重建——找到一种可以连接古今的心境,不断将其翻新,达到共同的骄傲感和归属感。

《大明宫词》《卧虎藏龙》《赤壁》《夜宴》……每一部叶锦添经手的作品,都是向着“新东方美学”这个靶心射击。

《大明宫词》剧照

一直以来的美学实践和永不衰减的好奇心将叶锦添引向“封神三部曲”,这是由《封神三部曲之妖乱国殇》《封神三部曲之魔道争锋》《封神三部曲之封神天下》三部影片组成的史诗级神话系列电影,由黄渤、费翔、李雪健、陈坤等主演,号称“中国版的《指环王》”。

在导演乌尔善看来,《封神》是真正的国民神话,其中包含的商周历史和道家文化的想像力非常原创和本土化。这个流传了500年的经典故事,已经潜移默化地成为每个中国人内在的文化基因,在等待被激活。

叶锦添对于乌尔善带来的故事和构想很兴奋,决定加入,担任该系列电影的美术指导及造型指导。“我们不是从电影的手段切入,而是从中国艺术的角度探讨怎么把这个戏和它融合。”

进组半年后,叶锦添与他的团队确定,要将整部戏变成一个具有VR感的东西,让现代人去看古代,有种超脱于历史之上的梦境之感。这是叶锦添对中国古代神话呈现方式的一次大胆探索,而这个呈现方式“不要太特技的视觉,希望有中国的感觉”。他想做一个介乎写实和想象之间的世界,一个真实的神仙、妖怪的世界,“就像在现场看到神仙出现”。

“封神三部曲”概念海报

从历史的维度来看,这是叶锦添首次尝试诠释商周文化。在媒体采访中,他提到《封神榜》小说很有意思,“讲的很像宋朝、明朝时发生的故事,因为作者许仲琳是明朝小说家,但故事的发生时代是商朝,所以我们就得面对一个问题,如何把宋、明朝的故事包装得看上去是商朝的”。

商代王朝距今已有3000多年的历史,至今鲜有文物、建筑遗存和研究参考文献,他和乌尔善参观了河南、陕西、山西和其他许多地方的博物馆。在搜集了大量有关商代宫廷文化的资料,并将这些碎片整理成电影概念图后,最终确定:以元明道教水陆画为基础,结合商周青铜器和宋人山水的美学元素,并将其应用于服装造型、场景营造、道具制作、服装设计等各个方面,形成具有独特美学体系的“封神三部曲”。

创造与超越

“中国的美学精神贵在流动,注重过程,连绵不断,没有确切的开始与结束,而且自由奔放,尽性情之挥洒,每每出现的抑扬顿挫的线形艺术典范,成为一种强烈的民族特色。”在《神思陌路》中,叶锦添如是写道。

看遍了西方艺术,叶锦添能够精确提炼出中国美学的精髓,其中最动人的是“虚实并置”,是“无形”——西方强调写实,强调结构;而中国更强调超然,强调流动。

2020年6月18日上线的纪录片《中国美》,展示了叶锦添指导演出的全观艺术《空穴来风》的创作过程。这部作品用“无形的风”讲述了游走在过去与未来、真实与虚幻之间的记忆和情感。

在和合作的西方艺术家沟通时,他指出由多媒体呈现的“龙”的形象过于写实,应当更流动。

叶锦添

在此前的采访中,叶锦添也举过“龙”的例子。“一条西方的龙出来,大家都很熟了,因为做了好多。但西方演绎中国神话题材还是沿用他们的技术,怎么做出一条龙表现神龙见首不见尾这种虚实并置的感觉?不能用西方的系统讲中国的故事。”

东方是一个有别于西方视觉的世界,东方美学精神更注重无形的表现。这是在“新东方主义”美学实践中,首先需要落实的理念。

在那部将中国电影引向国际舞台的《卧虎藏龙》中,叶锦添故意把所有的场景都做得很大,创造出足够的空间感,因此产生了巨大的张力,长时间支撑着故事的氛围。最著名的“竹林争斗”,更将东方文化的意趣发挥到了极致,李慕白和玉娇龙在空间上的游移变幻,并不是实景空间内的位置变幻,而是象征了内心的斗争,“西方人的打戏根本不可能是这样的”。

《卧虎藏龙》剧照

叶锦添认为,中国电影在世界电影中的地位从《卧虎藏龙》开始发生改变,它的成功很珍贵,反映了中国电影发展的流向、路线。在这之前,外国看中国是缺文人气的,而要让中国电影在世界中占有一席之地,人文气息很重要,“我们要讲究境界、讲究自然、讲究素养,让中国的传统文化通过中国电影更好地扩散出去。”

在跨界交流沙龙Future Talk中,叶锦添回溯了当时电影的创造过程,“《卧虎藏龙》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想做什么都可以,没有标准,我们就尝试去建立一个标准。我们很想做出一个放到国际的东西。”

事实上,叶锦添通过不断创造来进入东方意蕴深处的作品,并不局限于电影。

1993年,叶锦添带着两个裁缝前往中国台湾,开始了对中国台湾舞台艺术七年纯造型服饰的研究,并花了三个月时间,制作了“东方新戏剧”《楼兰女》的服装,成为他舞台艺术的开端。强烈的视觉、大胆创新的服装、超现实的设计,颠覆了当时大家对京剧服装的认知。

同样因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而广受赞誉的舞台剧,还有近年与舞蹈艺术家杨丽萍合作的《十面埋伏》,把取材于京剧经典《霸王别姬》的“楚汉之争”历史典故重新演绎搬上了舞台,叶锦添负责其舞美与服装设计。

舞台剧《十面埋伏》

在他看来,这是一部“回归传统”的作品——里面有京剧的锣鼓点,传统的舞蹈,但也融合了现代舞台艺术的元素,包括导演从一位专业旅行者那里获得的关于剪刀的灵感,以及两人在尝试了众多媒介之后选定以红色羽毛来寓意古战场上“血流成河”的景象,在表现传统的同时又突破了传统。

这部以强大的肢体语言和真实的中国精神为基础的现代舞作品,于2020年10月5日,在天津大礼堂上演。

舞台剧《十面埋伏》

在构建起来的“新东方主义”美学的基调上,叶锦添除了在挖掘中国古典意涵上进行创作之外,好奇心也驱使着他进行“超越”,不断用全新的方式呈现自己的艺术想法。除了美术、服装之外,他还尝试跨界科技,在艺术创作中融入了其对时间、空间、生命科学的多维度发现与哲学思考,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便是女性人形装置Lili、以及“精神DNA”的概念——试图在消费与技术异化的现代社会中,重新找寻时间、记忆、关系以及真正重要的精神。

“我其实一直以来都围绕着东方文化在做东西,但是它一直在消失,一直在西化。我看到了问题却没有办法解决。于是我开始做Lili,想珍惜某些重要的东西。Lili的存在让人有种悲哀的感觉:好像是没有灵魂,但却希望把灵魂找回来。感情、知觉、细节,我们给很多东西赋予的意义被重新找回来。”

这些跨界也正是叶锦添“新东方美学”不断深化与延伸的具象表达。在和美图秀秀的“美图未来美学”合作中,叶锦添以中国古典神话为依托,创造了“金木水火土”五种虚拟美学形象,为当今时代扁平化的美的评价标准注入了一股强劲而新鲜的艺术力量。

叶锦添

挖掘、创造、超越,重构巴别塔下的文化统一与差异,在自我表达的同时,为中国美学赋予新的面向,贯穿了叶锦添的生命。

“东方文化语境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亚洲的艺术家必须要在有限的资源内,向着世界中心挑战。新东方美学其实是不受限的,随时可以去超越,去创造各种可能性的。”他说。

以下为《博客天下》对叶锦添的年度专访:

博客天下:您在今年做了一场“山下学堂”的大师分享课,希望年轻人重新找到好奇心。您觉得好奇心对创作的意义是什么?您会对哪些事特别有好奇心?

叶锦添:我对于未知充满了好奇,我一直在书写“神思陌路”系列,就是在探索这种对于未知的好奇心。其中的“陌路”就是我们所不可知的世界,我的好奇心无边无际,很早已经探索到各种维度、时间以外,探索存在的真有世界。

好奇心与创作本身是分不开的,今天的年轻人受到媒体的过分冲击,处于一种消失本体的世界,无法连接到本有的好奇心,也无法从好奇心中得到创作的乐趣。

叶锦添

博客天下:2020年因为疫情,世界在宏观和微观方面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对艺术家来说,会有什么影响吗?您如何看待个人创作与世界、时代的关系?

叶锦添:我们正处于一个人类历史的转折点,包括言语、行为、思想,甚至是生存状态。人类对历史的理解,对一个归属于自我世界的认知与大自然的分裂,都形成了一个重大的谜团。

这个我们以全部历史所建立的世界,正在一个十字路口茫然四望。我们改变了建立我们生存系统的生态,却不能适应于新的生态系统的大整理之中。我们所建立的在和平基础上的货币流通,也在新一轮的冲击中显露其虚无。

历史建构在正义之上,失去正义的人间,饱受人工智能的威胁,人在惶恐之中不见未来。艺术家感时度世,进入时间的深度与人间交流。

博客天下:2020年您的重要作品,是给“封神三部曲”做美术指导,您在进行视觉创意时的核心概念是什么?想打造一种什么风格的神话电影,与以前的同类影片有什么不同?

叶锦添:每一次创作都在找寻一个冲击自我的点,就如探挖一个通往传统的密道,建立那个深层维度的连接,使之不会流于既有。巨大的工程在于重新建立自己的一套语言系统,才可以有力地表达自我,找到自我深层次的连结。

“封神三部曲”给我的经验是发现了非常多的历史遗留的灰色地带,有待我们进一步连接。发现古文明的精神世界,让我激起了无限的好奇心。创建一部前所未有的电影,也是每一个下一步的核心。

叶锦添

博客天下:长期以来,您都是东方美学的践行者,并提出了“新东方主义”美学理念,这个“新”字主要体现在什么方面?您觉得东方美学在世界文化中的位置是什么?

叶锦添:“新东方主义”不是一个有规划的组织过程,也正因为它的无定之心成为它的很大的包容特点,艺术可以让人沉浸在一个深度的世界里面,我发现无法从他者的世界里面去找到那个核心动源,因此我开启了世界的旅程,找寻的却是一个近在咫尺的中心。

“新”字原来是针对已经制定的所谓西方视觉的东方主义,就是一个东方内发的世界,但在时代的拨弄之中,它产生了巨大的断层。这种现象同时发生在地球很多古文明的世界里,这个时代的巨大冲击,正好可以让这些古代的精神世界重新回到滋润未来的世界,产生全观的视觉。

博客天下:文化建设是国家软实力的重要因素,您觉得美学在其中发挥着什么样的作用?您觉得电影在传播美学方面,有什么优势?

叶锦添:美学讲究的是正心正德,就是体现人间的一种真实性,电影在1980年代之前,众多的优秀的作品正是体现了这种内在的真实,体现着人间的苍凉与人性的温暖。美学发现的是人间的真实,它的形式是无边无际的。

近代的心理学影响了整个西方的美学的声音,内化的影像产生了新的语言,动用了符号学的概念,使形式产生了千变万化的态势。这种表达与阅读的方法成为了当代国际沟通的语言。美是没有国界的,它可以震动人心。

博客天下:2021年,您有什么工作或创作计划?

叶锦添:继续实现我的多维度的探索与多种文化的参照与共融,时间与空间的故事,精神DNA的世界,并运用到我所参与到的各种艺术媒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