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艺术的人有钱吗「你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热播美剧《成瘾剂量》海报，2021年

普渡制药研发的阿片类止痛药“奥施康定”

以“奥施康定”为代表的阿片类药物滥用导致数十万美国人死于非命，而赛克勒家族从中直接获利超过百亿美元。此次丑闻在近几年内数次将赛克勒家族推至风口浪尖，家族成员被称为“穿着礼服的毒贩”。

前普渡制药共同所有人莫蒂默·赛克勒（Mortimer Sackler）和其妻子特蕾莎

丑闻曝光前，赛克勒家族一直是文化事业的重要捐赠人，以“赛克勒”命名的美术馆、大学场馆遍布世界各地，其中包括北京大学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法国卢浮宫（The Louvre）等。

赛克勒家族赞助的北京大学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中以赛克勒家族命名的场馆

已故的老一辈赛克勒家族成员亚瑟·M·赛克勒（Arthur M. Sackler）热衷于收藏中国艺术。2009年，纽约佳士得举办亚瑟·M·赛克勒的中国艺术品旧藏专场拍卖会。其中，一件北齐佛像碑以172.89万美元成交。

彩绘白色大理石佛像碑，大理石上彩绘，高169.8cm，北齐

他于1987年向史密森尼学会（Smithsonian Institution）捐赠了400万美元以及1000余件亚洲艺术收藏品，其中包含大量中国古代艺术品。为纪念此次捐赠，史密森尼学会管理下的一所美术馆以亚瑟·M·赛克勒的名字命名。

位于美国华盛顿的亚瑟·M·赛克勒美术馆

亚瑟·M·赛克勒与他的中国艺术收藏品合影

2018年，“奥施康定”丑闻爆出后，抗议者聚集在亚瑟·M·赛克勒美术馆（Arthur M. Sackler Gallery）外，高举“以赛克勒为耻”（“Shame on Sackler”）和“赛克勒用药丸杀人”（“Sackler kills with its pills”）的示威牌，呼吁群众关注赛克勒一案。

抗议者聚集在亚瑟·M·赛克勒美术馆外示威，2018年

2019年，随着事件进一步发酵，多家美术馆发表声明拒绝赛克勒家族未来的捐赠，其中包括英国国家肖像馆（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英国泰特现代美术馆（Tate Modern）以及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Solomon R. Guggenheim Museum）等一众世界最顶尖艺术机构。

抗议者在古根海姆美术馆呼吁抵制赛克勒家族捐赠，2019年

法国卢浮宫外抵制赛克勒家族捐赠的抗议，2019年

艺术家南·戈丁（Nan Goldin）于2017年末成立组织Sackler P.A.I.N.，旨在为赛克勒事件受害者发声。该组织不满意美术馆仅仅拒绝未来捐赠的做法，进而要求美术馆删除已存在的赛克勒家族冠名。

据《纽约客》报道，2021年秋，由于南·戈丁在艺术界巨大的影响力和此次事件的道德感召力，该组织集结了包括辛迪·舍曼（Cindy Sherman）、安尼施·卡普尔（Anish Kapoor）、理查德·塞拉（Richard Serra）等77位杰出艺术家，联名致信大都会董事会，要求移除美术馆内的赛克勒冠名。

艺术家南·戈丁在伦敦V&A博物馆（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领导抗议活动，2019年

美剧《成瘾剂量》中讽刺性地将赛克勒家族晚宴安排在美术馆的赛克勒场馆内，暗示了美术馆与捐赠人的密切关系，2021年

上个月，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迫于各方压力，宣布将赛克勒家族冠名从美术馆内七个展厅空间移除，其中包括馆内标志性的古埃及丹铎神庙（The Temple of Dendur)。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更名行为引发了滚雪球效应，多家美术馆、大学相继将赛克勒除名。然而，未跟随此波潮流而修改名称的美术馆表示，捐赠发生在“奥施康定”事件的过去，因此无需因此次事件而修改名称。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内印有赛克勒家族名称的丹铎神庙场馆

其实早在2019年，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首席执行官丹尼尔·魏斯（Daniel Weiss）在接受《时代》杂志专访时便声明：“我们不是一个党派组织，也不是一个政治组织，所以无须根据政策或政治而决定从谁那里获得捐赠。”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正门，其辉煌的藏品建立在藏家的慷慨赞助之上。

如果美术馆基于社会责任开始拒绝捐赠或清除捐赠者名字，那么未来任何潜在的捐赠者都可能会怀疑他们对美术馆“投资”的安全性、可靠性，进而大大挫伤捐赠积极性，造成潜在捐赠者的流失。因此，大都会美术馆此次公开删除捐赠人名称的做法堪称十分大胆决绝。

「 哪些“钱”美术馆不要？」

美术馆在面对赞助时，首先会衡量赞助人的社会声誉，不合乎道德的钱美术馆不收。因与性侵罪犯杰弗里·爱泼斯坦（Jeffrey Epstein）有密切金钱往来，亿万富翁、藏家里昂·布莱克（Leon Black）于2021年7月1日卸任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董事会主席一职。

里昂·布莱克夫妇出席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活动，2018年

里昂·布莱克任职期间对MoMA出手大方，他多次捐款和出借艺术品以赞助美术馆的发展。他于2012年以1.2亿美元的价格拍回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1895年版本的《呐喊》，之后将此幅作品借给MoMA展出数月。2018年，他又豪捐4000万美元用于美术馆扩建。

爱德华·蒙克《呐喊》，木板粉彩，79×59cm，1895年

然而2012-2017年间，布莱克向性侵案富豪杰弗里·爱泼斯坦支付的1.58亿美元令其备受争议。多位知名艺术家陆续声明，如果布莱克继续在任MoMA董事会，他们便拒绝在该美术馆内继续保留或展出自己的作品。布莱克任期结束后不再竞选连任，或可视为对各方压力的妥协。

布莱克家族赞助命名达特茅斯学院内的视觉艺术中心

同时，美术馆也不再欢迎产生巨大环境污染的企业的捐赠。石油公司被批评采用艺术赞助的策略来提高声誉，以削弱其污染业务所带来的负面形象。自2010年开始，艺术团体“解放泰特” （Liberate Tate）以创作装置或行为艺术作品的方式抗议泰特美术馆接受英国石油公司（BP）的赞助。

抗议者在大英博物馆内用身体摆出“NO”的字样抵制英国石油公司的捐赠，2015年

2011年，在英国石油公司墨西哥湾钻井平台爆炸沉没事故一周年纪念日之际，一位抗议者裸体躺在泰特美术馆展馆内，全身被泼满漆黑的石油，“解放泰特”将此次行为表演命名为《人类成本》（Human Cost）。

“解放泰特”抗议者通过行为表演《人类成本》发出对泰特美术馆接受石油公司赞助的抗议，2011年

2015年，泰特美术馆被英国法院强迫披露，自1990年-2006年期间平均每年从英国石油公司接收22.4万英镑的赞助。几天后，“解放泰特” 在泰特不列颠美术馆（Tate Britain）内英国石油公司赞助的场馆里撒下22.4万英镑特别设计的BP/Tate纸币，完成了这场名为《揭露》（The Reveal）的行为艺术表演。

两年后，在艺术与环保团体的抗议压力下，泰特美术馆与英国石油公司结束了长达26年的合作。

“解放泰特”团体用于行为艺术表演而特别设计的BP/Tate纸币，2015年

“解放泰特”团体抗议者在泰特不列殿美术馆内撒下特制的22.4万英镑BP/Tate纸币，2015年

此外，美术馆在过去对稀有的精品艺术品几乎来者不拒。然而近年来，美术馆对于来路不明的艺术品越来越谨慎，尤其是与殖民和纳粹历史相关的。根据美国国家档案馆的数据：二战期间，纳粹掠夺了欧洲约20%的艺术品。

阿道夫·希特勒在位于慕尼黑的德国艺术之家参观艺术作品

2014年，德国收藏家科尼利厄斯·古利特（Cornelius Gurlitt）在去世之际，向瑞士伯尔尼美术馆（Museum of Fine Arts Bern）捐赠1600余件作品，其中包括雷诺阿、塞尚、德拉克洛瓦和蒙克等诸多艺术大家的画作。

克劳德·莫奈《滑铁卢桥》，布面油画，65×101.5cm，1903年，原为古利特旧藏

保罗·克利《沼泽传奇》，纸板油彩，47×40.8cm，1919年，原为古利特旧藏

这对于美术馆而言本是天降喜事。然而，科尼利厄斯·古利特的父亲希尔德布兰德·古利特（Hildebrand Gurlitt）曾是纳粹委任的四位艺术品经销商之一，销售从犹太人那里偷来或被没收的艺术品。因此，伯尔尼美术馆在接收这批藏品的那刻，便被要求开始进行漫长的作品来源调查。

为纳粹工作的艺术品经销商希尔德布兰德·古利特进行艺术品导览，1954年

截至2021年6月30日，只有28件作品被证明来源清白，并确定最终留在美术馆内。有20余件因是纳粹掠夺或来路不明，被美术馆声明放弃。另外1000余件目前看来与纳粹无关，将被暂时保留在馆内。然而，一旦有证据证明这些作品来源不正当，其归属将被重新衡量。

不过，物源研究也给美术馆造成了巨大的财务问题。伯尔尼美术馆表示，为了继续研究古利特的藏品，每年需要大约25万瑞士法郎的资金支持。

伯尔尼美术馆馆长尼娜·齐默（左）与代表塞尚家族的菲利普·塞尚站在一幅被掠夺的塞尚画作前

一位参观者在伯尔尼美术馆参观基于古利特藏品策展的展览，2018年

「 美术馆的两难境地」

赞助人与美术馆的关系通常被认为是互惠互利的：美术馆通过赞助人的资助获得资金和扩大藏品；赞助人通过支持美术馆证明自己的艺术品位、提升个人和品牌声誉。近日给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捐赠1.25亿美元的美籍华裔商人唐骝千（Oscar L. Tang）夫妇就曾在采访中表示，捐赠可以“增强华人在美国的整体形象”。

美籍华裔商人唐骝千和其妻子徐心眉

然而近年来，随着公众对美术馆关注的日益增长，越来越多双眼睛审视着美术馆的金钱来源是否正当，因此美术馆在决定是否接收赞助时也愈发小心翼翼。

一方面，美术馆肩负着重要的社会责任，接收“脏钱”与其宣扬的价值观和人文理念背道而驰。同时，美术馆作为行业中的一环，也接受着行业内其他成员的监督：美术馆的员工和艺术家可以随时站出来对美术馆的赞助来源提出质询或抗议。

艺术家南·戈丁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赛克勒展厅内发表抗议演讲，2019年

另一方面，拒绝也是一门艺术。对一次赞助说“不”可能意味着永久失去这位赞助人的帮助，将一位捐赠人拒之门外也极有可能造成大批潜在捐赠者的流失，进而对美术馆的运营造成巨大威胁。

想要赞助美术馆，有钱便可以为所欲为吗？美术馆该不该接收不合道德或来路不明的“钱”？欢迎大家留言并分享观点。

编辑、文盛泺颖

本文由《时尚芭莎》艺术部原创，未经许可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