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健表演最高境界「李雪健成就」

互联网 2023-04-02 09:21:32

今天神州网小怡分享李雪健表演最高境界「李雪健成就」一文,希望对您有帮助。

文丨灰狼

刚刚结束的第12届北影节,李雪健担任评审团主席,他的每次出场,都让人觉得整个场子的气场非常「正」。

李雪健走红毯,就像焦裕禄、杨善洲戴着大红花进礼堂,群体起立、鼓掌、致敬,都是由衷的尊重。这一牌面,在国内红毯上是罕见的。

或许要归功于时代潮流的造就,或许也是文艺风向的转变,但即便抛开李雪健因饰演多位政治楷模获得的官方光环不说,其过硬的演技和厚重的作品履历,也是他能服众的基底。

比如说,《我和我的父辈》里那几句慷慨激昂的主旋律台词,绝非一般演员拙劣的假面式演法,而是尽数消化为内在,凭借一种深刻、饱满、自然的情绪切换,激发出真诚的感受力。

《我和我的父辈》(2021)

范儿很正,意味着李雪健很可能是过往人民艺术家(如孙道临等)的精神后继者;但从影视表演的层面来说,他已然大大超越了当年那些还挂着戏剧脸孔的前辈诸神。

甚至,在改革开放之后,内地影视表演第一人的归属,在我心中可以缩小到一个三人的小名单:葛优、李保田、李雪健。

三人之中,葛优最为聪慧,总能举重若轻,从无费力之感;李保田最有性格,总是火花四射,保持着绝对冲量;李雪健看似中庸,聪慧和性格都沾不上,但胜在贴近角色和润物无声——换一个衡量标准,葛优和李保田演什么角色都不会完全褪除个人特征,但李雪健演什么就是什么。

《建党伟业》(2011)

世人对李雪健最大的误会,就是过于放大他作为「楷模」的一面,却忽视了他极度另类的一面。因为他是一个极具辩证性的演员,或者最能驾驭复杂性角色的演员。

说辩证,是因为李雪健身上有着足够的正气,也有着对等的「邪气」。所以他演一些所谓反派和怪人,其实和主旋律楷模一样具有信服力。

《新上海滩》(2007)

他的成名作,是1980年的一部话剧,获得过首届梅花奖,今天已不宜再提,了解的人就懂。

演楷模、反派同时能信手拈来,具备这种功力的演员不在少数,但能够将它们融合在一个角色的身上,形成一种内在的激流和灵魂共振者,则凤毛麟角。

这种角色想要立住,需要演员内在的各种要素对流,即在气质、情念、体征、戏路上都要被切成某种对立的「二分体」。

《少帅》(2015)

这意味着演员既要有内在的无限可塑性,又要呈现出一种天然精神分裂的特征,环顾内地影视,最成功的还是李雪健。

他在上世纪末的巅峰期贡献了两个类似的角色,一个是《荆轲刺秦王》中的嬴政,一个是《水浒传》中的宋江。

《荆轲刺秦王》(1998) 《荆轲刺秦王》(1998)

这两个角色,观众都不陌生,当年收获的非议足够辣眼。

《刺秦》中的嬴政被很多人说成是漫画式的跳梁小丑,是疯狗式的演出,和影片「阴阳怪气」的布景以及荒腔走板的叙事沆瀣一气。

这种僵化思维当然无法读懂这部电影从剧作到人物的复杂层次,而对秦王的一种历史刻板印象(雄壮、野心和残暴)——尤其是体现在同期《秦颂》和《英雄》中的传统印象,也凸显了李雪健的极度另类。

《荆轲刺秦王》(1998)

找李雪健演嬴政,是陈凯歌的神来之笔,不亚于选择张国荣演程蝶衣。导演要的是人物的「去魅力化」,将常规印象中的表里合一特征拆毁、重塑。

李雪健的身形演绎,是一件形同拆毁的工作,他疯疯癫癫地跳跃于殿堂之间,动辄粗言粗语,仿佛地痞流氓;但在精神内核上,他仍然秉系着始皇帝的意志、心魄和杀伤力,是百炼成金的帝王。

这种内/外的极端矛盾性统一,在李雪健身上得到了至高的体现,他游走在极度严肃和极度戏谑之间,成就了一种气韵连绵的虚/实演绎。

在这个帝王身上,人们看到的是极端的真诚与不真诚,极端的宽恕与狠毒,极端的戏剧体和生活流,以至于他双目饱含泪光的时刻,你也猜不透他的意图为何。

《荆轲刺秦王》(1998)

李雪健对嬴政的「拆毁/重建」,是中国式大片里几十年不遇的奇景,因为诸多历史高人的操盘仅止于建构或解构。

《荆轲刺秦王》同样可以视为一个中国最高等级男演员的竞技场:除了李雪健,还有张丰毅、王志文两位帝星在列,他们都处在内地演技派金字塔的顶端,也都有着让人信服的表现。

然而就片中的荆轲、嫪毐和嬴政相比,人们也只能感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隔年的第19届金鸡奖,《荆轲刺秦王》7提4中,但都是清一色技术类奖项,演员类奖项悉数无缘(连提名都没有)。鉴于金鸡奖一贯的不科学性,这只是他们的正常发挥。

几乎同时在电视圈,也出现了一次同等级的「历史冤案」,又错失了李雪健职业生涯在小屏幕上创造的最重要「神话」。

《荆轲刺秦王》(1998)

1998年的第16届金鹰奖,李雪健主演的央视版《水浒传》获得优秀长片电视剧奖和最佳导演奖,堪称当年的赢家之一。但李雪健居然和视帝失之交臂(当年被张国立以《康熙微服私访记》顺走)!

今天很难去解释,或许是道德指标被贯彻在演技指标之?毕竟,李雪健扮演的宋江,在当时主流舆论的重重发酵之下遭到剧烈吐槽,近乎于一个绝对的道德负面角色。

《水浒传》(1998)

98版《水浒传》的实际观感,与施耐庵的原著以及人们从评书、戏曲中籍得的信息差异巨大,宋江的角色首当其冲。

在这一版本中,宋江既非绝对的江湖豪杰,也非绝对的报国忠良,而是被巧妙地置于一种道德晦暗的地带,呈现出一种堪称荒诞的猥琐和狷狂,透视了其人物的扭曲和病态。

李雪健或许明白,要塑造宋江,必先毁灭印象里的宋江。宋江的两难,并非士大夫式的进退同忧,而是一种脚踩官匪两条船的生意经,说得直白些,有人要钱有人要名,有人自认为八面玲珑,什么都要——即打的是官府的名,行的是聚匪通吃之实。

《水浒传》(1998)

浔阳楼题反诗,是这种「事业海王」之梦破灭的瞬间。对比张涵予和李雪健两个版本,足见他们在这个角色理解上的巨大差别:张涵予的版本有着诸多俗套的内心独白,通篇强调落草的遗憾和无奈,在这种单向的角色塑造空间里,他的演出也基本上流于表面。

但李雪健的版本极富立体和现场感,不但是题反诗龙飞凤舞中亲力亲为,还设置了店小二这个与观众视点重叠的带入性形象,在三问三答中直击了这一行为艺术现场。

这一幕,可谓是宋江的精神分析之大戏,他身上浮动着各种空乏的能指:既不能文也不能武,既没有一官半职也没有实际能力,但这个鼠辈却有着开疆拓土的野心。

题反诗与其说是典型的阿Q行为,不如说是暴露本性的一种酒后解压式的畅快,让他的疯癫、猥琐、虚弱、厚黑无所遁形。

换句话说,这是一个私人化的袒露舞台,只能在一个想象的疏离情境(大雨如注且只有一个工具人店小二观察)下才会发生。

《水浒传》(1998)

李雪健演绎的宋江,从根本上说应该是金圣叹理解的宋江,即宋江是纯粹用术去笼络人,因此和时迁属于最末流(定考下下)。

李雪健以自己不动声色的演技,挑明了他「间接谋杀晁盖、可丑可恨」之实,这自然是历史上最让观众讨厌的宋江。但是综合他早年成名的痕迹(王光美拒绝与他握手),这又可以视为演技上登峰造极的胜利。

除了留下题反诗、杀惜和毒李逵的诸多名场面,李雪健之的演绎高度的绝对性仍然来自一种辩证性的对冲。

相对于剧中的诸多孔武有力的好汉,宋江单薄、萎弱,然而一旦竖起「替天行道」之大旗,对着群雄演说,他接近破音的状态,犹如晴天霹雳,在冲破这个虚弱的身体,他的脸颊肌内在的狰狞,也近乎于冲破那个表皮。

但这一切又被瞬间回收到合理的界域之内,其内蕴的张力,恰如他在《少帅》中的台词:「老鸭子凫水,面上看着恬静,水下面俩蹼子死命划拉」。

《少帅》(2015)

以这等境界,与年轻一代的文章搭戏,自然是稳占上风。以至于观众经常调侃《少帅》应更名为《老帅》,李雪健投入角色的各种言行怪癖,发挥了他的土气的特征,甚至能打造出相应的绝对个性(虽然是虚拟的)——这仿佛就是李保田的超本色演法,李雪健本质上能演李保田的某些招牌式角色,反过来也成立,这种顶尖高手之间隐见的可贯通性,在本质上并不意外。

《少帅》(2015)

李雪健的代表作品,常被视为《渴望》中的宋大成,以及《焦裕禄》和《杨善洲》两部作品中的同名形象,这些角色的设定过于具体化乃至模式化,盘活起来并不容易。但以李雪健的演技来说,他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往往能够打破这样的结构死循环,换取角色的新生。

《焦裕禄》(1990)

这样的角色,偏向正面,比之嬴政、宋江等极端复杂的历史遗珠,确实薄弱了不少。但在50年的职业生涯中,我们需要合理评价这些角色的「功用」,它们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李雪健影视事业的必备缓冲——因为这类楷模角色平衡着他内在的邪气(或者是作为一个衡量标准),那种复杂的书写才能偶露峥嵘,才能绝对站得住脚。

嬴政和宋江,是影视史上的「奇货可居」,需要为数十倍的平衡物来压制,这就是李雪健职业生涯的并轨机制。那些「正向输出」的作品托举了另类的嬴政和宋江(哪怕它们在道德评价体系内不为颁奖规则承认);同样,也是源于这些作品的定调和压制,李雪健没有成为一名剑走偏锋的绝对另类演员(类似于黄秋生等)。

《水浒传》(1998)

由此可以透视李雪健的表演精髓:首先是那种源自对冲和绝对辩证的复杂人物,这是华语影视史上稀有的手笔,是演绎的绝对高度和丰碑见证;其次是李雪健被广为赞誉的一种绵延性的微表情,他善于演绎各种正面楷模角色和市井小人物,没有过多的戏剧性冲突,但能够将万般情绪全然内化。

在情节剧模式的影视作品中(如《渴望》《搭错车》《父爱如山》《四十不惑》等),李雪健带给观众的最大感受,就是时时刻刻被这种内化的、不漏痕迹的感情带着走,以至于在全景模式下意识不到表演本身,然而镜头一旦切到特写,人们立马发现全部的戏剧加成——这是一种接地气的感知,像好莱坞行云流水的感知,最高级别是消隐于无形。

《渴望》(1990)

《嘿,老头》里试图喝酒的那个长镜头片段,是生活流的代表,只有拉片反复观察,才能辨识其中的表演难度。

而一旦情节寡淡、节奏偏慢,李雪健的演技似乎就有着过溢的特征,对此,田壮壮的《鼓书艺人》,朱文的《云在南方》都是典型——但人们很难将问题归结到李雪健头上,毕竟,这是表演太好的过错?还是导演选角的策略出了偏差?

《鼓书艺人》(1987)

在《飞虎队》《横空出世》《历史的天空》《抉择》中,李雪健和张丰毅、李幼斌等同辈高手见招拆招,仅看外形魅力,他自然直落下风;但以实际的对手戏评判,他总是稳操胜券。作为演艺界的顶尖高手,他和葛优、李保田一样,并不倚靠所谓的个人魅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加成,硬实力就足够吊打一切。

《飞虎队》(1995)

李雪健曾经言及职业生涯有两个遗憾,一个是《横空出世》中脸太胖,一个是《水浒传》中用了配音。

前者确实是个硬伤,虽然他个人在《1942》中完成了弥补,但又被范伟、张国立等人重蹈覆辙,可谓是历史的一个残酷玩笑。

《1942》(2012)

至于后者是不是遗憾,则因人而异的主观论断,至少就角色而言,赵述仁的配音强化了人物身上的辩证和复杂性,也得到了不少观众的认可。

《横空出世》(1999)

因为癌症带来的身体障碍和声道受损,李雪健在新世纪之后作品虽多,却很难言及重现过90年代的绝对巅峰。

如今,他的声音已经含混不清,动作上也充满了无意识的颤抖,但这个客观条件也得到了广泛的体谅和内化,某种程度上和他的后期作品做到了基本自洽。

《杨善洲》(2011)

北影节评委会主席身份和现场的至高礼遇,是对李雪健这座表演丰碑的历史见证,他著作等身且德高望重,但他最辉煌的角色,要么被淡化处理,要么被奖项无视,始终是个悖论。

而今天对老艺术家的重提,亦裹挟了主旋律的回响,仿佛提示着人们:由顶尖老艺术家演绎灰色复杂人物的至高创造,在中国影视作品中已经一去不返了。